孩子不會講方言的背后，是孩子對父母家鄉(xiāng)的切割、是對父母所秉承文化的疏遠和陌生。但他們并非沒有家鄉(xiāng)，因為城市已經(jīng)是他們的家鄉(xiāng)。他們或許不會方言，但他們在大城市中獲得了其他更多更好的東西，他們會講更標準的英語、接受更好的教育、注射更安全的疫苗……他們的童年有不同于父母的精彩，他們的人生會有更多選擇和機會，會更自主，也更加幸福。沒有方言的一代
“春節(jié)回誰家”一直是社交媒體的熱門話題。但春節(jié)回誰家背后還有個更大的問題是：孩子說誰家鄉(xiāng)的方言？令人遺憾，答案往往是：孩子不會說任何一邊的方言，孩子只會說普通話，他們是沒有方言的一代。如果說兒媳婦、女婿、是以“外來者”被家族接受，因此無需承擔“家”文化傳承的期望，那不會方言的孫輩則像一個家族內(nèi)部的“異質(zhì)者”。這種現(xiàn)象強烈地提示大家庭、家族中的長輩，所謂一方水土的傳承，被打破了被截斷了。也許個別人會失落與擔憂，但多數(shù)人知道，此乃大勢所趨。
幾年前的一項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會說方言的孩子越來越少了，而且消失程度大的吳語、閩南語、閩東語，都是發(fā)音與普通話差異很大的。方言保留得較好的，都是中原官話、江淮官話、西南官話等，相對來說，這些方言與普通話差異較小。這背后，不過是收益與成本的較量。
市場活動使得人們必須與不同口音的人交流。外來人口難以聽懂當?shù)胤窖?，市場中的兩方，必然有一方需要妥協(xié)，才能達成交易，獲得共贏。那么，誰妥協(xié)呢？這取決于妥協(xié)的成本（需要強調(diào)的是，這是一個雙方獲益的自發(fā)過程）。比如上海話與普通話差異很大，對外地人來說，學習難度大。另一方面，上海經(jīng)濟發(fā)達，教育程度更高，即便在改革開放前，南來北往的人也多，上海人幾乎都能聽會說普通話，適應普通話的成本小。所以，往往就是上海人去適應外地人，這就使得外地人學習上海話的收益非常小，自然沒有人愿意學習上海話?，F(xiàn)在香港年輕人會說普通話的比例也大大提升，甚至美國精英的孩子們學普通話都是常見之事，同樣是這個道理。
方言消逝是不可阻擋的。有些人覺得很遺憾，甚至要求自己的孩子學自己的方言，以示不忘本。上海曾于2014年在幼兒園進行過推廣上海話的試點，目的當然是為了保護方言。作為一個整體的社會，可以在保留文化上做一些事，讓一部分人去記錄、保存。做這個事的人，他們喜歡這樣做，或者這是他們的工作。但作為普通人，并沒有必要為了文化而犧牲自己。人創(chuàng)造了文化，人才是文化的目的。所以，孩子是否學會父母的方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孩子將來的生活。不會父母的方言，對他幾乎沒有影響，但是，學會所在城市的方言，或許能讓他們的未來更加順利。
其實，方言的遺憾之下，是孩子對父母家鄉(xiāng)的切割，對父母所生長的文化的疏遠和陌生。就如同他們對父母的方言，沒有太多的感情一樣，這些孩子對父母出生的地方也沒有特殊的感情。不過，他們并非沒有家鄉(xiāng)，因為城市已經(jīng)是他們的家鄉(xiāng)。
城市就是他們的家鄉(xiāng)
有人把這些孩子稱為“二代移民”，但“二代移民”這個詞并不準確。從政治上說，在一國之內(nèi)城鄉(xiāng)之間、城市之間的人口轉移，不應冠以“移民”這個稱呼。相比“二代移民”這個詞，“新上海人”“新北京人”等這個詞更加政治正確一些。因為不管是這些孩子，還是他們的父母，并不是跨國家、跨文化的人口轉移，仍然在同一文化中，不會受到文化沖擊。習慣、文化、方言造成的不同地區(qū)的人之間的差異，遠遠小于地區(qū)內(nèi)部之間的人群差異。兩個不同地區(qū)的，年收入40萬元的家庭的孩子，他們之間的共通之處、共同語言遠遠多于同為上海人，一家收入40萬元，另一家收入只有10萬元的兩個孩子。至于那點可憐的地方文化差異，幾乎完全不必考慮在內(nèi)。
而且，在城市化的大背景下，這些孩子和他們的父母們，把所在的城市改變成了一座新的城市。當越來越多的人涌入這些城市，當移民越來越多，移民也就不再是移民。他們逐漸成為這個城市的主流，他們會和他們的父母一起，把一個方言濃厚的大城市變?yōu)橐蛔鶝]有方言的城市。
這些孩子出生在大城市，長在大城市，他們的童年在大城市度過，這里雖然沒有傳統(tǒng)意義上的家鄉(xiāng)所應該具有的鄉(xiāng)土氣息，但仍然有童年、有記憶。他們的一切，記憶、人格、知識、習慣、價值觀，都是在大城市中形成的。他們這些新特質(zhì)足以覆蓋掉父母的地域特質(zhì)，足以成為這個城市的主流人群。那么，很自然的，他們也只會對大城市有歸屬感。這個城市就是他們的家鄉(xiāng)，是這些孩子人生的起點，哪怕以后遠赴4光年之外的人類新家園，他們的根也已經(jīng)深植在這些個鋼筋混凝土森林、沒有方言的城市。
當然，這意味著與父母家鄉(xiāng)的切割。對這些孩子的父母來說，特別是祖輩來說，并不好受。令人遺憾嗎？
方言的傳承，地方文化的繼承，的確令人有衣缽延續(xù)、生生不息之感，所以，方言與家鄉(xiāng)認同的中斷讓人遺憾，但是，比起一個人的家庭安康、生活幸福、個人發(fā)展來說，這都算不得什么。他們或許不會方言，但在大城市中成長，他們獲得了其他更多更好的東西，他們會講更熟練的英語、會接受更好的教育、更好的醫(yī)療、更安全的疫苗。他們的人生會有更多選擇和機會，會更自主，也更加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