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03月29日 星期三

什么是人生最值得追求的?

——三識何澤慧

發(fā)布日期:2011-0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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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者按  被譽為中國居里夫人的何澤慧院士6月20日辭世,至今已經(jīng)一個多月了。作為中國著名原子核物理學家錢三強的夫人,她曾和錢三強等合作發(fā)現(xiàn)了鈾核裂變的新方式——三分裂和四分裂現(xiàn)象。她領(lǐng)導的研究小組在上世紀五十年代成功研制出性能達到國際先進水平的原子核乳膠。為開拓中國中子物理與裂變物理實驗領(lǐng)域和中國的科教事業(yè)作出了重要貢獻。

從上世紀八十年代初開始,有一位著名記者一直在追尋著何澤慧院士的人生足跡。她就是首屆范長江獎獲得者郭梅尼。何澤慧院士逝世后的一個多月里,已77歲高齡的郭梅尼不顧家人的勸說,頂著烈日,冒著酷暑,自己打車,趕到何澤慧院士的家中采訪。接著又連續(xù)挑燈夜戰(zhàn),一筆一劃地寫下了這篇長達一萬二千多字的通訊。文中記述了她三識何澤慧的親身經(jīng)歷,再現(xiàn)了一位女性科學大家普通而又偉大的科技人生,讀來感人至深。今天科技日報全文刊登這篇通訊,與廣大讀者一同感受與追思。

初識何澤慧——

身居陋室 淡泊名利

2011年7月9日,驕陽似火,酷暑炎炎。我又來到北京中關(guān)村這幢灰樓。這幢建成于五十多年前的老樓,樓房已經(jīng)顯得非常陳舊。樓道里光線陰暗,墻壁剝落,樓梯老舊。我小心翼翼地扶著扶手爬上了樓,來到何澤慧先生的故居。何先生的大女兒錢祖玄帶我走進了何澤慧先生的臥室。

臥室不大,約二十多平米。光線陰暗,陳設(shè)簡樸,沒有沙發(fā),沒有大立柜,更沒有梳妝臺、穿衣鏡。西邊靠墻擺著一張老舊的單人鐵床,床上鋪放著一床舊床單和一條薄被。錢祖玄告訴我:“對面原來放著爸爸的床,爸爸去世后,床撤了,放些媽媽用的雜物。”對著房門,放著一個乳白色的五斗柜??赡苁悄觐^太久了,油漆已經(jīng)剝落。不過這小小的柜子,已經(jīng)足夠裝下何先生那幾件簡單的衣褲了。祖玄告訴我:“這個五斗柜是從舊貨市場買來的,在我們家又用了五十多年。”

祖玄指著窗外的小陽臺說:“那個陽臺本來是我們家和貝時璋先生家合用的,后來我們把通往陽臺的門堵上了,陽臺就隔給貝先生一家用了。窗前這把躺椅,是媽媽晚年躺著曬太陽用的。這窗戶朝南邊,上午穿過樹蔭,能照進來一點點陽光。”我看了看那藤躺椅,多處的藤條已經(jīng)散落,藤皮已磨得又黃又亮。祖玄說:“這也是幾十年的老古董了。”

鐵床的頭上,立著一個簡易的書架,把何先生的床和桌子隔開。木制桌子上,放著何先生的一些用具和兩小盆白色的玫瑰花。看著眼前的一切,我心緒萬千,不由得佇立桌前,面對著何先生的遺像默默哀悼……

我曾經(jīng)走進過許多豪宅別墅,卻從未讓我如此激動,何澤慧先生這位為我們科學事業(yè)作出卓越貢獻的老科學家、資深院士,幾十年來就住在這樣的陋室里!唐朝大詩人劉禹錫曾在《陋室銘》一文中寫道:“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眼下這陋室讓我想到:房子不在貴,有神則靈。何澤慧先生這種淡泊名利、一生追求科學、獻身科學的精神,就是這陋室閃閃發(fā)光的神。何澤慧和錢三強一起發(fā)現(xiàn)的鈾核“三分裂”“四分裂”現(xiàn)象,對人類科技事業(yè)的貢獻,何澤慧在“兩彈一星”以及諸多科研成果中為祖國作出的貢獻,都是用金錢無法計算的,那幾萬元一平米的豪宅別墅又能值幾何?!這閃耀著何澤慧精神的陋室是金不換的,是留給子孫后代的精神法寶。

前些天(6月26日),我來到八寶山參加何澤慧的遺體告別儀式,許多白發(fā)蒼蒼的知識分子也默默地排在悼唁的人流中。何澤慧躺在鮮花叢中,那么安詳,那么淡定。我向何先生深深地三鞠躬,佇立在遺體旁,久久不愿離去。頓時,何先生鮮活的形象,一幕一幕地浮現(xiàn)在我的腦海中……

我第一次見到何澤慧先生,是上世紀八十年代初。當時我還在中國青年報社當記者,因為采訪錢三強來到這個家,見到了何先生。當時何先生已經(jīng)近七十歲了。她將一頭花白的頭發(fā)挽在頭頂,衣著非常樸素,就像一個普通的老太太。她極為低調(diào),說話很少,只是笑瞇瞇地坐在一旁。開始我并沒注意這位老人,后來錢三強的秘書葛能全同志給我講了許多何先生的故事,說她沒有一點大科學家的派頭,非常樸素,毫不講究,“冬天就穿著北京那種老布棉鞋”;“為了放實驗工具方便,她自己找塊舊布,粗針大線地縫個大兜在衣服上”;“坐公交車去買菜”等等,我對何先生的崇敬之情油然而生。

錢三強去世后,大約是上世紀九十年代初,一家出版社約我寫一本關(guān)于錢三強的書。為這件事,我專程到高能物理研究所拜訪何澤慧。那天在樓道里,我看見一個身著藍布工作服的老太太,幸好我認識何先生,否則真會把她當成所里的勤雜工了。

“這是我和趙忠堯先生兩人的辦公室,他住院了。”走進辦公室后,何先生對我說。

何先生的辦公室同樣非常儉樸,幾件舊的辦公桌椅、書架,還有兩張單人木床。木床可能是給兩位老先生中午休息用的??墒谴采隙紱]放被褥,只有光光的木板。何先生的木床上,堆滿了一個個大牛皮紙信封,里面分門別類放著她的研究資料和手稿,這都是她多年積蓄的寶貴財富??!

何先生看看我說:“你冷吧?這房子朝北,比較冷,我給你插個電暖氣吧。我們中關(guān)村很冷,我是凍慣了。”說著,一邊插電暖氣,一邊笑說:“前些時候,周光召到中關(guān)村我家里去看我,我坐班車到所里上班來了……”這時何先生已經(jīng)八十多歲,可能時任中國科學院院長的周光召,沒想到這位八十多歲的資深院士還天天坐班車到所里去上班,所以專程到中關(guān)村家中去看望何先生。

“周光召在我家里等了很久,直到我坐班車回家。可能因為在中關(guān)村我家呆得太久,中關(guān)村暖氣不好,家里太冷,把周光召凍感冒了。周光召回去后對科學院的有關(guān)同志說,中關(guān)村太冷了,把我們的科學家都凍壞了。”說著,老太太爽朗地哈哈大笑起來。

談起為錢三強先生寫書的事,何先生告訴我,“‘兩彈一星’的事,當時保密很嚴格,錢先生負責研究的東西和我負責研究的東西,互相是不溝通的。我們家的保姆是文盲,保密工作是很嚴密的。文革中,錢先生的筆記本和日記都被他們抄走了,到現(xiàn)在也沒還給我們。現(xiàn)在,錢先生已經(jīng)去世,我也不知道情況,不能給你提供,筆記本、日記這些資料又沒有,你怎么寫呢?我建議你最好不要寫。”

出書出名,何澤慧從來不看重。沒有充足的材料,根據(jù)什么寫書呢?這是何先生首先考慮的。何先生嚴肅認真的科學態(tài)度教育了我,我接受了她的建議,盡管這是一件很好的差事,我還是拒絕了。

1995年,我接受了主編《中國女院士》一書的任務(wù),忙著組織人馬給一位位女院士寫報告文學。當我給何澤慧先生打電話,提出想為她寫報告文學時,何先生說:“你在《錢三強在居里實驗室》那篇文章中寫到我的一段(寫到何澤慧與錢三強共同發(fā)現(xiàn)鈾核‘三分裂’、‘四分裂’現(xiàn)象)已經(jīng)很好了,就不用再寫了。”我聽許多記者同行說,何澤慧很難接受采訪,也就不敢再說什么了。

后來出版的《中國女院士》一書,大多數(shù)的女院士都有一篇報告文學,何澤慧只有一篇中國科學院提供的人物簡介。

一次次地接觸,何先生的淡泊名利和她鮮明的個性給了我深刻的印象。我非常希望采寫她卻又不敢和她聯(lián)系。

2003年是我從事新聞工作五十周年。我們科技日報社準備為我舉行一個座談會暨作品研討會,邀請新聞界和科技界一些同志來參加。我出于對何先生的敬重,加之我又曾寫過《錢三強在居里實驗室》一文,非常希望何先生能出席,但經(jīng)過兩次碰壁,又怕被何先生拒絕。考慮再三,我還是不久,便接到何先生的電話:“很對不起,那天正好科學院要開個會,我不能來了,請原諒。”放下電話我雖然感到很遺憾,但認為也是意料中的事。

過了一陣兒,何先生又來電話了。何先生說:“我已經(jīng)把科學院那個會辭了,那天我來參加你的會。”

我真是喜出望外啊!

那天,何澤慧先生準時來到科技日報社,人們都圍上去迎接這位近九十高齡的資深院士。何先生滿頭白發(fā),笑瞇瞇地走進會場。她身穿一件舊的淺藍色襯衣,依然是那么淡雅儉樸。因為她的手摔傷了,胸前還用白紗布繃帶吊著骨裂的胳膊。握著何先生的手,我激動得不知說什么好,頓時感到她的可親可愛。

何先生在主席臺坐定后,從她的布兜兒里拿出一本厚厚的《錢三強文選》,問我:“這是新出版的,你還沒有吧?送你一本。”說著,掏出筆在書上寫道:“送給郭梅尼先生。”落款是何澤慧代贈。她想得多么細致,多么周到??!

高能所的同志告訴我,有一次他們跟何先生一起出差到云南昆明,云南大學要請何先生給全校師生作報告。也是這一天,曲靖市一個師范學校也準備請何先生去作報告。云南大學是全省的最高學府,規(guī)格高,條件好,校址就在昆明市,來回很方便,而曲靖只是一個小城市,離昆明很遠,要坐幾小時汽車。當時,何先生已是八十高齡,公路又不好,汽車來回顛簸很厲害。但是,何先生卻選擇了去曲靖師范。何先生說,曲靖那么偏遠,老師們在這兒工作很辛苦。那天,何先生從曲靖回到昆明,已經(jīng)是夜里很晚了。

何澤慧待人接物有她自己的標準。她從不向高官、權(quán)貴獻媚,更鄙視阿諛逢迎。科學院院長、國務(wù)院總理在她的眼中都是普通人??茖W院院長周光召來看望她,也免不了在她家里坐冷板凳,等她下班回來;國務(wù)院溫家寶總理中秋節(jié)專程到她家中看望她,臨別時,她就像對朋友一樣隨口問道:“明年還來嗎?”溫總理說:“以后我每年來看您一次。”果然,連續(xù)五年,溫家寶總理年年來看望何澤慧先生,直到她去世。

后來,何澤慧先生又打電話請我去參加以錢三強的名字給小行星命名的會。我們逐漸更加熟悉起來,對何先生,我更親近更敬重了。我一直想找機會再到何先生家里去深談幾次,寫寫這位老科學家,又怕被何先生拒絕,一直等到何先生離我們而去……

再識何澤慧——

追求科學 捍衛(wèi)科學

八十年代采訪錢三強先生時,他和我談到與何澤慧共同發(fā)現(xiàn)鈾核“三分裂”“四分裂”現(xiàn)象以及回國后共同創(chuàng)建近代物理所的情況,使我對何先生的工作情況有所了解。那次在錢先生家我看到的何先生,是一個老太太。這次采訪結(jié)束時,錢三強先生給了我一張何澤慧梳著兩條小辮的發(fā)黃的照片,和1946年何澤慧和錢三強及一批中國科學家參加英國劍橋國際基本粒子會的照片,我才驚訝地發(fā)現(xiàn),何澤慧原來是這樣一位秀麗高雅的江南女子。后來,我又采訪了高能物理所的一些同志并廣泛搜集了一些資料,對何澤慧先生又有了進一步的認識。

何澤慧1914年出生在蘇州。她的父親何澄,是山西近代史上有名的辛亥革命志士,早年留學日本,加入了同盟會,曾經(jīng)在上海參加辛亥革命活動。何澤慧的外祖母謝長達,是著名的蘇州振華女中的創(chuàng)辦人。振華女中培養(yǎng)了許多著名人才,著名女作家楊絳、著名女記者彭子岡,都是振華女中的校友。何澤慧6歲就進入振華女子學校讀書,持續(xù)12年,直到高中畢業(yè)。可能是受到家庭和學校的影響,何澤慧青年時期就熱愛科學。何先生說:“我有個表哥是學物理的,我受他的影響,中學時就喜歡物理,中學畢業(yè)就報考了清華物理系。”

當時的清華大學物理系是赫赫有名啊。著名物理學家葉企孫、吳有訓都在這里任教。這一年,報考的有幾百人,只錄取了28名,其中有10名女生,何澤慧就是其中之一。

在上世紀三十年代初,當大多數(shù)的中國婦女還在封建壓迫下掙扎,裹小腳、童養(yǎng)媳、包辦婚姻遍及國中時,一個青年女子想闖入科學殿堂,簡直是白日做夢,連清華大學的一些物理學教授也提出來,女生讀物理難以學有所成,勸她們轉(zhuǎn)系。

何澤慧卻不信這個邪,她和系里的女生一起據(jù)理力爭,質(zhì)問在考試成績以外為什么要附加性別條件?系里無奈,同意她們試讀一學期,不行的一定要轉(zhuǎn)走。結(jié)果,只有三個女生堅持下來。何澤慧不僅堅持到畢業(yè),而且畢業(yè)論文以全班最高分——90分奪魁。

提起這件往事,九十多歲高齡的物理學家何澤慧仍然怒氣難平,她毫不客氣地說“葉企孫那個‘老封建’,他說不要女生。結(jié)果,我們就造反了”。

“不能聽他的。”何先生接著說。“我們造反取得了勝利。”這是何澤慧闖入科學殿堂的第一仗。

大學畢業(yè)以后,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了。滿懷壯志的何澤慧一心想投身抗日前線去打日本鬼子。當時,男同學們不少都招到南京軍工署去了,女生畢業(yè)后卻沒人管。這也難不倒何澤慧追求科學的腳步。她打聽到山西省有一條規(guī)定:凡國立大學畢業(yè)的山西籍學生,都可以拿到三千元大洋資助出國留學;何澤慧又打聽到當時留學德國最便宜。畢業(yè)當年,何澤慧便拿著這筆資助金留學德國,投奔德國柏林高等工業(yè)大學技術(shù)物理系,并且選擇了實驗彈道學專業(yè)。

技術(shù)物理系屬于保密范圍,實驗彈道專業(yè)更是軍事敏感專業(yè),連建筑都和學校其他專業(yè)分開。這個專業(yè)規(guī)定,不收外國人,更不收女學生。這個蘇南小女子竟然要闖入這個專業(yè),真是異想天開。何澤慧不僅有闖勁兒,更有智謀。她聽在南京軍工署工作的同班同學王大珩說,這個技術(shù)物理系的主任,曾經(jīng)在南京軍工署工作過。何澤慧找到這位系主任說,“你能到我們中國南京軍工署去當顧問,我為什么不能到你們這里學習呢?你也知道我的國家正受日本帝國主義侵略,我想學彈道學的愿望,相信你一定能理解。”系里破例收下了她。何澤慧又一次沖破了難關(guān),成為技術(shù)物理系的第一個外國學生,同時也是技術(shù)物理系第一個學彈道學的女學生。

何澤慧經(jīng)常自稱“小女子”,高能所的年青人不解地問她,你去德國留學為什么要學軍工呢?何澤慧說:“我就是想造槍、造炮打日本鬼子!”就是這個小女子,打破了德國軍工不收女生的慣例;就是這個小女子,竟敢深夜一個人在實驗室“偷偷”測量真實槍炮的彈道數(shù)據(jù)。1940年,這個小女子以論文《一種新的精確簡便測量子彈飛行速度的方法》獲得了工程博士學位。

學到了尖端的造武器的本領(lǐng),獲得了工程博士學位后,何澤慧懷著滿腔報國壯志來到中國駐柏林大使館,要求回國打日本鬼子。這時,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已經(jīng)爆發(fā),使館的人告訴她,德國政府有規(guī)定,不允許任何人離開柏林。何澤慧追求科學真理報效祖國的愿望又一次受阻。無可奈何,她只好回到老教授帕邢的家,和教授一家共同渡過四年戰(zhàn)亂的生活。

何先生曾經(jīng)和我談起過許多在這里生活的故事。在那戰(zhàn)亂的年月,一切科研活動都被迫停止了,晚上,他們常常只能點一根蠟燭,一家人圍著燭光,聽帕邢教授講他治學的故事。何先生告訴我,正是在這些夜晚,她從帕邢教授那里,學到許多非常好的研究科學的方法,對她后來的科學生涯很有幫助。

為了掌握更多對國家有用的科學技術(shù),1940年,何澤慧進入了柏林西門子公司弱電流實驗室參加磁性材料研究;1943年,何澤慧又到海德堡威廉皇家學院核物理研究所,在玻特教授(1954年諾貝爾物理獎獲得者)指導下,從事原子核物理研究。她首先觀察到正負電子彈性碰撞現(xiàn)象,被《自然》雜志稱之為“科學珍聞”。

在那戰(zhàn)亂的日子里,因為戰(zhàn)爭,德法兩國來往信件都不能封口,而且每封信只限25個單詞。正是這25個字的書信往來,讓何澤慧和她清華大學的同班同學錢三強結(jié)下了美好姻緣。錢三強的秘書葛能全同志向我詳細講述了這個美好的故事。葛能全說:

“1946年4月8日,錢三強與何澤慧這對洋博士,雖然當時身在法國,但仍然按著祖上的規(guī)矩,首先來到代表自己國家的中國大使館,請求批準他們的婚姻,正式履行了完婚手續(xù)。當天晚上,他們在巴黎‘東方飯店’舉辦了簡樸而隆重的結(jié)婚晚宴,中外同仁好友三百多人來參加,非常熱鬧。”

“婚宴上,一向樸素的何澤慧沒有穿白色的婚紗,卻穿了一件紅色的絲綢旗袍,更加顯出東方女性的秀麗端莊。特別耀眼的是,約里奧-居里夫婦兩位科學大師雙雙出席了婚宴,約里奧-居里先生還即席致辭。他滿面笑容地說:‘錢三強先生和何澤慧女士,都是做原子物理研究的,相信他們的結(jié)合,將來一定會在科學事業(yè)中開花結(jié)果。’約里奧-居里先生還說,正如大家知道的,居里先生和夫人的結(jié)合,開了一個先例;我和伊萊娜也受到了‘傳染’。我感到這種‘傳染’,對科學是非常有利的。這時,全場響起了掌聲。接著,約里奧挽起夫人伊萊娜的手,一起走到第一次見面的新娘子何澤慧的面前,表示良好的祝愿,并且說:‘現(xiàn)在,我和伊萊娜歡迎你到巴黎來,希望你們兩位密切合作,在實驗室里做出新的成績’。”

不到一年,約里奧-居里先生的希望果然變成了現(xiàn)實。錢三強與何澤慧在法蘭西學院原子核化學實驗室和居里實驗室合作發(fā)現(xiàn)了鈾核裂變的新方式——三分裂、四分裂現(xiàn)象。這是二戰(zhàn)后新的重要科研成果,在國際科學界引起了很大反響。以這個實驗為開端而引發(fā)了一系列研究及成果,深化了人們對于裂變現(xiàn)象的認識。

1946年12月初,他們公布了關(guān)于三分裂的研究成果。12月,又公布了第一次觀測到的四分裂現(xiàn)象,這是何澤慧1946年11月20日首先觀測到的。

核裂變一般在300次裂變中,可能出現(xiàn)一次三分裂;在上萬次裂變中,可能出現(xiàn)三例四分裂,這要怎樣的慧眼才能觀測到?。『螡苫墼谧非罂茖W的征程中,煉就了一雙科學的慧眼。她就能從萬次的裂變中,捕捉到這個科學的“新星”。

1988年,我采訪《錢三強在居里實驗室》時,談起這項科研成果,錢先生對我說:“何澤慧曾經(jīng)總結(jié)過兩句話,她說,做科學工作要‘立足常規(guī),著眼新奇’。做常規(guī)統(tǒng)計時,要看看有沒有特殊現(xiàn)象;特殊現(xiàn)象的出現(xiàn),常常導致新規(guī)律和新現(xiàn)象的出現(xiàn)。波爾的原子模型理論的出現(xiàn),中子、裂變的發(fā)現(xiàn),都是這樣的過程。”錢三強準確地總結(jié)了這次科學發(fā)現(xiàn)的精髓。

正當錢三強和何澤慧的科學事業(yè)發(fā)展到巔峰時,1948年夏天,錢三強和何澤慧抱著他們剛剛六個月的女兒錢祖玄回到了祖國。有人不解地問何先生,當時國外條件那么好,國內(nèi)還很貧窮落后,為什么不留在法國發(fā)展你們的科學事業(yè)?

何澤慧先生說:“當時出去就是為了回來。出去,就是學習學習,見識見識嘛!”

剛剛誕生的新中國,貧窮落后,無法給何澤慧提供搞科研的好條件,但是,卻給了他們報效祖國的大好機會。很快,中國科學院成立,錢三強和何澤慧受命籌建近代物理研究所。何先生的女兒說:“聽說當時這個研究所只有五個人,什么設(shè)備也沒有,爸爸和媽媽一人騎一輛自行車,在北京的舊貨攤、廢品收購站到處串,尋找可用的材料,媽媽繪圖,爸爸動手制作 ,不久就制造出兩臺簡易機床,用它們,又制作出各種急需設(shè)備,到1955年,近代物理研究所已經(jīng)初具規(guī)模,發(fā)展到150人,建立了新中國第一支核物理研究隊伍。”

為了建立我國自己的核實驗技術(shù)基礎(chǔ),何澤慧選擇了制備原子核乳膠作為研究課題。在十分簡陋的條件下,經(jīng)過幾年努力,何澤慧領(lǐng)導的研究小組于1956年研制成功性能達到國際先進水平的原子核乳膠,對質(zhì)子、α粒子及裂變碎片靈敏的原子核乳膠核-2和核-3,在靈敏度等主要性能方面達到與英國依爾福C-2相當?shù)乃?。獲得1956年度中國科學院科學獎金(自然科學部分)三等獎。

1955年初,中央決定大力發(fā)展我國的原子能事業(yè),何澤慧積極領(lǐng)導開展中子物理與裂變物理的實驗準備工作。1958年,我國第一臺反應(yīng)堆及回旋加速器建成后,她擔任中子物理研究室主任,為開拓我國中子物理與裂變物理實驗領(lǐng)域作出了重要貢獻。在她的部署和指導下,在反應(yīng)堆和加速器上建立了各類實驗裝置,陸續(xù)進行了中子物理和裂變物理領(lǐng)域多方面的研究,掌握了各種熱中子和共振中子核數(shù)據(jù)等的測量方法。她還看準了快中子譜學的國際發(fā)展趨勢,不失時機地安排力量開展研究,使我國快中子實驗工作很快達到當時的國際水平。

何澤慧對中國原子彈、氫彈的成功研制作出了不可磨滅的重大貢獻。以原子能所為基地,在錢三強的領(lǐng)導和何澤慧等人的指導下,開展了脈沖中子測量、臨界試驗物理方案及實驗裝置的研究,同時開展了中子源的研究和試制。何澤慧領(lǐng)導開展了中子物理、裂變物理與輕核反應(yīng)的基礎(chǔ)性工作,以獲得研制原子彈、氫彈所必需的關(guān)鍵性數(shù)據(jù)。

“兩彈一星”功勛科學家彭桓武回憶說:“1959年蘇聯(lián)撤走了專家,中央決定自力更生。錢三強推薦了一批我國自己的專家,有我、王淦昌,還有何澤慧。本來這些人都是這方面的專家,可能因為何先生是女性,又是錢三強的夫人,沒被接受,沒能進入核心工作。”有人認為這對何澤慧是一個沉重的打擊。

何先生說:“我不怕打擊,只要對國家有益處的事,我就做。”

不久,在研制氫彈的過程中,出了問題,何澤慧不顧一切地又沖了上去。

彭桓武說:“搞氫彈的時候,鄧稼先在資料里看到一個數(shù)據(jù),我們覺得不可靠。如果按這個數(shù)據(jù),氫彈就要走另一條路,就決定重做實驗,重測這個數(shù)據(jù)。當時由何澤慧領(lǐng)導一批人專門做這個實驗。平常的物理實驗要兩三年時間,而我們搞氫彈,當時只剩下一兩年時間,結(jié)果何澤慧他們白天黑夜地干,只用了幾個月就做出來了。核武器數(shù)據(jù)沒走彎路,這是個很重要的事情。”彭桓武先生高度評價何澤慧對“兩彈一星”的貢獻。

1969年“文革”中,何澤慧被打成“反動學術(shù)權(quán)威”,下放到陜西合陽“五·七”干校參加農(nóng)業(yè)勞動,剝奪了她從事科學事業(yè)的權(quán)利。就是在這樣的條件下,何澤慧依然抓住一切機會探尋科學的真諦。高能物理所的宋黎明博士告訴我:“有一次,我在走廊上跟何先生閑聊,說起我在兒童時期看到彗星的事,何先生說她和錢先生當時在干校,也看到了這顆彗星。過了幾天,何先生抱著幾本天文學年歷和一疊記錄紙到辦公室找我,天文學年歷上記錄著這顆彗星的數(shù)據(jù):貝內(nèi)特彗星,1970年3月20日到達近日點,可能在黎明前的東偏北天空看到,是20世紀最美麗的彗星之一。那疊記錄紙上是錢先生跟何先生當時的觀測數(shù)據(jù)。我問何先生,你當時又沒有儀器怎么觀測呢?何先生說,他們用自己做的簡陋的三角架和初中老師上課用的量角器觀測,還畫了草圖。何先生還向我介紹了如何確定觀測緯度、觀測時間,如何確定彗星的方向,如何進行數(shù)據(jù)處理,最后是他們的數(shù)據(jù)跟天文學年歷的比較。這件事對我的震動非常之大,讓我想了很多:在那么艱苦的條件下,即便是使用最簡陋的儀器,他們?nèi)匀槐3种鴮茖W的熱愛和追求,這是一種什么樣的精神呀!”

何澤慧一生都在科學的征程上追求。青年時期,她打破女生不能學物理的封建束縛,闖入清華物理系去學知識;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后,她沖破德國那個保密的技術(shù)物理系“不收外國人”、“不收女學生”的慣例,去學造槍造炮打日本鬼子;鐳學剛出現(xiàn),她沖破千萬次裂變,發(fā)現(xiàn)了鈾核“三分裂”“四分裂”;新中國剛剛誕生,她沖破一窮二白的重重困難,為我國核物理研究的奠基工程立下功勛;她不怕打擊、不計得失,沖到“兩彈一星”前線去破解數(shù)據(jù)難題;就是在文革中她的手腳被捆綁的年月,她還用那顆科學家的心觀測天上的彗星,探尋科學的真諦。何澤慧追求科學的腳步是任何困難、挫折、打擊都阻擋不了的。

何澤慧不僅是科學征程上的勇士,更是個不畏權(quán)貴、不怕風險的科學衛(wèi)士。

1973年,高能物理研究所成立后,何澤慧擔任副所長,她關(guān)注發(fā)展新的科學生長點,領(lǐng)導開展交叉學科研究,推動了我國宇宙線超高能物理及高能天體物理研究的起步和發(fā)展。在她的倡導與扶持下,高能物理研究所原宇宙線研究室通過國內(nèi)、國際合作在西藏甘巴拉山建成了世界上海拔最高的(5500米)高山乳膠室;從無到有、從小到大地發(fā)展了高空科學氣球,并相應(yīng)地發(fā)展了空間硬X射線探測技術(shù)及其他配套技術(shù)。

高能所研究員、中科院院士李惕碚對何先生熱心扶持幼小的前沿交叉學科、支持高空科學氣球系統(tǒng)的膽識贊嘆不已。他回憶說:“那時文革剛剛結(jié)束,高能所宇宙線研究室的一些年輕人(我是其中年齡最大的),聯(lián)絡(luò)大氣所、空間中心、紫金山天文臺等,想通過建設(shè)高空科學氣球系統(tǒng),推動空間天文和其他空間科學探測在中國起步和發(fā)展。會議在高能所主樓二樓的一間會議室舉行。當天,科學院的一位領(lǐng)導來高能所視察,行經(jīng)二樓走廊,看到這間會議室門口張貼的‘中國科學院高空氣球工作會議’的小條,非常生氣,厲聲斥責高能所領(lǐng)導:為什么不集中力量確保高能加速器建設(shè)任務(wù),還要搞什么氣球!何先生對這項新興學科完全是不同的態(tài)度,此時,她正在會議室里熱情地發(fā)言,支持這項工作。”高能所馬宇倩說:“我們開始在香河發(fā)放氣球時,何先生每場必到,在現(xiàn)場指導,給大家很大鼓舞。”現(xiàn)在,空間高能天體物理,已發(fā)展成為高能物理所的一個重要研究方向了。

李惕碚院士說:“何先生崇尚原創(chuàng),心儀‘捆綁式實驗’,珍視第一手的原始數(shù)據(jù),而從不理睬那些流行的種種花樣。權(quán)位和來頭,排場和聲勢,以及華麗的包裝,對何先生都毫無作用。”

吳枚研究員說:“90年代初,李惕碚和我發(fā)展了一個全新的X射線成像方法,極大地提高了從實驗數(shù)據(jù)中提取信息的成功率。當時,這個方法遭到一片責罵聲。何先生全力支持這個創(chuàng)新。她說,不要怕責難,新東西就是這樣的。她還邀請錢三強先生到實驗室來觀看工作成果,并鼓勵我們繼續(xù)努力。老科學家王淦昌也很支持這個創(chuàng)新。目前,應(yīng)用這個方法已取得一批重要成果,并得到國際上普遍承認。”

李惕碚說:“要知道,支持新東西是要冒風險的呀,何先生不考慮自己的面子得失。只要是值得探索的新方向,何先生就親歷親為地大力支持,從不考慮個人的得失風險。比如,我們有人提出用水聲探測宇宙線,何先生認為是一個新的探索方向,就大力支持。當時她已經(jīng)是八十多歲高齡,還和年青人一起坐小船到密云水庫去探測實驗。結(jié)果,因為太復雜了,現(xiàn)在還沒搞成。所以我們笑稱何先生為我們的‘核保護傘’。”

對科學人才,何澤慧更是挺身保護。研究員李惕碚、吳枚都和我談起這件事。那是1979年,高空氣球系統(tǒng)建設(shè)的主要技術(shù)骨干賈恩凱被云南省公安部門以在文化大革命中犯有嚴重罪行為由抓走了,宇宙線室天體組的許多同志都非常不平,聯(lián)名為他寫了申訴材料。

吳枚研究員詳細介紹了當時的情況:“賈恩凱是我們的重要技術(shù)骨干,他到所里來時,我們正在搞高空氣球。當時高空氣球只有美國、歐洲和日本有,我們是白手起家干。賈恩凱非常能干,又能吃苦,他從原材料加工搞起直到氣球發(fā)放設(shè)備。那時根本沒資料,他利用畫報上的照片,制造了相應(yīng)的發(fā)放設(shè)備;充氫氣非常危險,氣球充起來體積巨大,萬一爆炸了就像炸彈一樣……賈恩凱不顧一切地干著,使這項工作得到很大的推進。你想,損失了這樣一個人才,我們多著急呀!”

李惕碚說:“在政治上,我們看到在天安門‘四·五’事件中,他到天安門去積極和‘四人幫’斗,表現(xiàn)很好。他在云南時,只是個中學生,年青、熱情、幼稚。”

吳枚說:“當時兩派斗爭激烈,后來他成了派性斗爭的犧牲品。室里的年青人都為他不平,多次找所有關(guān)領(lǐng)導為他申辯,還是無濟于事。于是,我們找到何先生,反映了他的情況。何先生非常氣憤,馬上讓我?guī)接嘘P(guān)部門,義正嚴辭地挺身保護賈恩凱。何先生說,科學上能干的人才本來就不多,就應(yīng)該好好保護,何況他對四人幫斗爭很堅決。”

李惕碚說:“在當時那個環(huán)境下,敢站出來講這番話需要多大的勇氣??!后來,經(jīng)過一番周折,賈恩凱被無罪釋放了。

“何先生挺身保護困境中的科研人員是一貫的,又比如紫金山天文臺的研究員陸埮,因為搞的是交叉學科,開始不被人理解看重,沒評上院士。何先生與他非親非故,主動找資深院士王大珩、彭桓武一起寫信給科學院的一些院士,介紹交叉科學的重要性。后來陸埮評上了院士。

“1979年出國學習還很嚴格,英國皇家天文學會邀請我去工作一段。我因為家庭的某些原因,遇到一些麻煩,也是何先生大力推薦我,使我能第一批成為出國訪問學者。”

何澤慧是科學家,搞科學研究就是探索自然的本來面目,就是追求真理。追求真理,維護真理,是何澤慧一生一世奮斗的目標,也是形成何澤慧獨特個性的源泉。

三識何澤慧——

普通平凡 自然本真

我們從何先生的臥室,來到何先生家里的客廳。民協(xié)說:“這兒是我們家會客、一家人團聚的地方。”

客廳不大,也就十多平米,兩邊靠墻擺著兩個舊沙發(fā),沙發(fā)中間擺了一個小茶幾,就很難來回通行了。我記得八十年代初我來采訪時,正是在這個小客廳里,看見錢先生、何先生和三個子女圍著茶幾下圍棋,一家人樂融融的。我至今還保留著一張當時這一家人下棋的黑白照片。那時,孩子們還很年輕,小兒子錢思進才二十多歲,如今,已經(jīng)五十多歲了,在北京大學物理學院當教授,這天正好出國在外。祖玄和民協(xié)都已是六十出頭的人了。祖玄在法國國家科研中心粒子物理實驗室工作,因母親病重回國照料;民協(xié)在北京大學化學學院當教授,擔負著照顧母親的重任。這間小小的客廳,裝滿了美好的記憶。我們?nèi)藝鑾琢钠饋恚嫘兔駞f(xié)仿佛又回到了兒時那難忘的日子。

“媽媽在我的記憶里,就是媽媽。”祖玄充滿感情地說,“那時,媽媽在房山原子能所上班,平常住在所里,只有禮拜天,一家人才能團聚。團聚時一家人多快樂啊,爸爸媽媽總是帶我們出去玩,從不訓我們。媽媽游泳游得好,我們幾個孩子的游泳,都是媽媽教會的。”

 “對我,媽媽總是給我一堆剪報。我那時作文不好,媽媽從報上看到《小學生如何寫作文》,就剪下來給我,有什么對我學習成長有幫助的,她都剪下來給我。”民協(xié)接著說??磥?,這位科學家母親,雖然不能天天給孩子母愛,卻時時在想著孩子??!

姐妹倆你一言我一語地說開了:

“有一天,我問媽媽有沒有織毛衣的針,媽媽從抽屜里拿出各式長短粗細的毛衣針,還有各種編織的書和花樣,教我這種樣子那種樣子怎么織,又告訴我哪種樣子好織,哪種不好織。我們幾個孩子,從小都穿著媽媽親手織的毛衣。”真沒想到,這位大科學家媽媽,也是一針一線地編織著母愛啊!

 “爸爸也穿著媽媽織的毛衣。我們的毛衣破了,都是媽媽一針針地織補。媽媽還有那種專門織補毛衣的工具,壓著行以后,用鉤針一下就勾好了。她的鉤針活兒也很棒。”看來何先生不僅科研搞得好,干什么都有專門的研究。

“那天,我吃完糖葫蘆,剛要把棍兒扔掉,媽媽喊著別扔別扔,把棍兒拿去擦洗干凈,留著有竹皮的一面,在沒有竹皮的那一面,用刀加工,然后在火上烤烤,彎一彎,剪成兩截,再在棍兒的頭上挖出個小勺,嘿,兩把精巧的掏耳勺就做成了。媽媽一邊做,還一邊教給我。”誰會想到,這位參加制造原子彈、氫彈的大科學家,還制作小小的掏耳勺。

“媽媽手非常巧,她在國外時,因為辦什么手續(xù),需要蓋印,當時沒有印章,她找了個牙刷把兒,就做了個印章。媽媽會篆刻,在中學時就給她們振華女中刻了一個碑。她還有很多皮革邊料,自己制作小錢包。她有那種專門做皮件的成套的工具。媽媽告訴我,皮件要用皮子縫,還教我怎樣用皮子做成縫線……爸爸一直都是用媽媽做的錢包。”

“媽媽還很會做菜。平常我們在學校吃飯,他們在單位吃食堂。禮拜天,爸爸和媽媽常常坐公交車一起去買菜,回家后,爸爸做他的浙江菜,像什么‘腌篤鮮’,就是把腌肉、鮮肉放在一起,加上竹筍一起燉,可好吃了。媽媽會做她們蘇州的各種魚,她很會做蛋餃。她教我先把勺子里放點油,再放上蛋液,做成蛋皮,然后包上肉餡,合成蛋餃……我老是合不好,到現(xiàn)在也沒學會。”

聽著姐妹倆那些甜美的回憶,我仿佛進入了一個樂融融的家庭,感到那么幸福,那么溫馨。原來我們的大科學家何澤慧先生,并不是那種不識人間煙火的女強人,也是像普通的婦女一樣,是個愛兒女的母親,愛丈夫的妻子??!

“媽媽從不化妝,也不愛打扮,穿著非常樸素,保持她的自然本色。她工作很忙,有時候衣服破了來不及補,她先拿個別針別上。我也學會了這一手,挺有用的。那次德國西門子公司150周年慶典,請她去參加,是我陪她去的。在德國旅行期間她經(jīng)常穿的是高能所的工作服,腳上蹬的是她外孫女的運動鞋。我問她要不要換換衣服,她說,這衣服挺好,兜兒多,方便;這鞋穿著舒服,跟腳,不會摔跤。她不管別人怎么看,自己覺得合適、舒服就好。”

雖然是成果累累,功勛卓著,何澤慧卻是這樣平平常常普普通通,保持著自然本色。

何澤慧愛山愛水愛花愛草愛大自然。大自然的美深深吸引著她。上班的時候,只要一有休假,她就愛帶孩子們?nèi)ヅ郎?、游泳、看大海,到晚年八十多歲,在福建出差時,她還跟高能所的同事們一起去游武夷山。武夷山有一個景點叫一線天,是在山中一個非常狹窄的洞,最窄的地方只能容一個人側(cè)身通過,洞中道路大起大落,而且濕滑,光線也很差。八十五歲的何澤慧,在大家的幫助下,居然爬出了一線天,還笑瞇瞇雄赳赳地背著沾滿泥的背包和大家合影。這時,當?shù)匾晃焕限r(nóng)民路過,聽說何先生如此高齡,連連祝賀道:“八十還能過一線天,能活一百歲??!”何澤慧沒有享受豪華的生活,更不服用昂貴的補品,她以高尚的追求,清淡的生活,純凈的心態(tài),活到97歲高齡。

和祖玄、民協(xié)從早上一直聊到十二點多,真是說不完的美好回憶,剪不斷的思念親情??!

走出何澤慧的故居,我久久地佇立在這灰樓前不愿離去。

何澤慧先生走了……

她給我們留下多少卓著的科研成果,留下多少寶貴精神財富,更留下了多少深思:

這世上什么最美?什么最有價值?什么最值得追求?

作者附言:在本文采訪過程中,得到錢祖玄、錢民協(xié)、葛能全許多幫助,特此表示深深的謝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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